瞧见众人都那里低头不语，一旁的小红打破了平静，笑道：“可别总说些让人不高兴的事儿来，王妃不知，琏二奶奶的巧姐儿，”黛玉抬起头道：“她不是跟了凤姐姐回南去了？”小红笑道：“哪儿啊！她嫁给了刘姥姥的孙子板儿了。”黛玉与鸳鸯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小红道：“那一年，我们那二爷去城郊收租子，”鸳鸯打断道：“收租子，怎么你们在城外有地？”小红笑道：“前几年小生意不好做，二爷便去城外与人合买了十来亩地，着人包种着，赶到年下咱们也得些吃食，还拿着些银两来，可不是两得？”鸳鸯笑道：“你那个芸二爷可没有你精明，想来都是你的主意不是？”小红不好意思低下了头算是默认了。黛玉笑道：“偏鸳鸯爱打断别人讲话，”又向小红道：“巧姐儿怎么样了？”小红又笑道：“二爷去收租，却是瞧见了刘姥姥的孙儿板儿，”黛玉道：“那个姥姥倒是还记得，只她那个孙儿倒不太知道了。”说着想起当年刘姥姥的那个样子，不禁又要笑出声来。小红笑道：“二爷也不认得板儿了，却是板儿听了他人唤贾二爷，才知是贾府的人，逐过来与二爷说了巧姐儿在他家里。他那里一说，可把二爷吓了一跳，当年是二爷着人送她母女回的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板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才得以知晓。却原来当年二奶奶带了巧姐儿回南的路上，才出了京城地界儿，不知什么原因并没有走水路，住在一个客栈里，被坏人做了手脚暗算了，二奶奶路上便咽了气，巧姐儿也被卖到了青楼，那巧姐儿至死不从，被老鸨家仆鞭打后，关入柴房。正巧碰上板儿去那里送柴瞧见，那巧姐儿请他救命，板儿便问了她的姓名，才知竟是贾府里的小姐。板儿回去便将此事告诉了姥姥，那刘姥姥真是个仁义的，硬是说动了板儿的父亲，倾家荡产将巧姐儿赎了出来，又把琏二奶奶拉了回来下了葬，日后姥姥便做主将巧姐嫁给了板儿。”一口气说了这些，小红深深地吁了口气。

屋里众人都没有言语，心情极为沉重。那黛玉、鸳鸯想得更多的都是凤姐儿一世精明强干，到头来却落得这样下场，黛玉道：“不知凤姐姐葬在哪里，过几日择了吉日我便着人过去，将她送回南边去吧，也全了她回南的心愿。”小红抬起头，含了泪道：“倒不用王妃费心了，当年芸二爷知晓后便择了吉日将二奶奶送回去了。”黛玉点点头道：“倒是你这丫头不忘记旧主，让人敬重呢！”小红忙站起来答道：“当年二奶奶对小红与二爷的恩德，我们是没齿难忘。做这些更是应该的。”黛玉又微笑道：“可是像你说的，巧姐儿嫁给了板儿，虽说在乡下，倒是能过那种平静无忧的日子，比起那深宅大院里争斗攻心，三妻四妾的要强得多呢！”小红笑道：“可不是，两个人和和美美，一生一世，岂不更好？没的弄那些个姨娘来闹心。”说完又恐怕忖了麝月忙又掩了口。

送走了麝月与小红，黛玉瞧鸳鸯坐在那里若有所思，逐又想起她的终身。总觉没有趁年轻为她寻一桩亲事而感到内疚，自己那两个淘气的又片刻离不开他们的金姑姑，倒是耽误了她。黛玉上前拍了一下鸳鸯的肩，笑道：“在想些什么？”鸳鸯向黛玉笑了一笑道：“只是想着当年贾府里的那些个人，不管是丫头还是小姐、太太们，到如今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这些个，得的不一样的结果，想来都是命呢！打一落生就定了的！”黛玉笑道：“如今你也在这里感叹起来，倒不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鸳鸯奇道：“王嫂什么意思？”黛玉笑道：“这两个孩子也大了，过不了几年便也要娶妻生子，可你要怎么办呢？”鸳鸯摆了摆手不让黛玉将话儿说下去，拉了黛玉的手道：“王嫂不用为鸳鸯担心，不嫁人是我自己早决定了的，不与王兄、王嫂相干。有了雨儿、潇儿这两个孩子让我日日牵挂，鸳鸯便知足了。”鸳鸯又向远方望去，眼中泛起一层泪光，哽咽道：“待鸳鸯老了，有这两个孩子给我送终，鸳鸯更是再无所求。”说罢，将头俯了下去。黛玉也不禁湿了眼眶，嗔怪道：“你看你都说了些什么？死呀活的，这些年来，你对雨儿、潇儿怎么样，谁不看在眼里，倒不是我硬逼着你嫁人，只怕真有那好的被你的固执错过了。”鸳鸯拿起帕子试了下眼睛，又笑道：“鸳鸯早就没有了那个心，王嫂倒不必内疚。”黛玉又叹息了一声，鸳鸯又笑道：“待雨儿、潇儿日后有了哥儿、姐儿，我一并看了，王嫂尽管与王兄去云游，逐你们的心愿去，可好？”黛玉听好说起自己与浩轩的私语，便笑着嗔道：“才还在说你，怎么又拉了我进来，这鸳鸯丫头坏透了。再也不管你了！”鸳鸯一旁嘻嘻哈哈地笑将起来。

时光如梭，又是几年过去。当今圣上因龙体欠佳，每况愈下，便择日宣布退位，太子永晔登基。

北静王府里太妃也因病早已过世，世子之雨做了内阁学士，之潇却是做了八旗护军统领，两兄弟均是二品官职，比之当年的北静王浩轩还要少年得志。两个人一文一武，辅佐永晔。雪雁的儿子飞儿却是通过武考当了宫中三等护卫，也是从五品官呢！本来那年回京，浩轩便给高盛请了功，皇上要他去做包衣佐领，无奈高盛不愿，言道这辈子只跟着王爷，多大的官都不做，浩轩只得罢了。馨儿小郡主早被接入宫中抚养，太子登基，特封为“仙馨公主”。那湘云的儿子子游也做了内阁侍读学士，待过了太妃三年孝期，浩轩与黛玉便择了吉日将子游、琪儿二人的婚事办了，又另与子游购置了宅院令他们自住。湘云与李龙在二人婚前也从衡阳赶了来，与黛玉等几年未见，那湘云早又高声大笑地讲了起来，北王府内便也跟着又热闹起来。

话说北静王从扬州城回到京城的次日，太妃便带了黛玉进宫去见了皇后，倒是没有带上那几个孩子。没过几日，皇后便摆了銮驾来到了北静王府。

皇后此行的目的很明确，一是来看看之雨、之潇两个孩子，再一个便是冲着小郡主馨儿来的。早在宫里便听永晔说了，皇后硬是不相信有他说的这等奇事，言道：“那雨儿、潇儿便已够令人羡煞的了，却哪里还有比这小哥俩更……”一旁的永晔瞅着母后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来说去就是不信，便笑道：“母后不信，自去北府瞧了便是。”

皇后的轿子一到，太妃众人皆出了大门恭迎。才进了太妃上房，不及说上几句，皇后便急着让把小郡主抱过来。待见了馨儿，皇后的眼珠儿便再也错不开了，也忘记了临来时永晔说的让自己闻一下小郡主身上倒底是哪个香味儿，上前一把抱了，心肝肉儿的一通唤着，亲着。又恐怕自己哪里手重了把馨儿弄痛了，忙又双手托着小人儿，似是在捧着一件珍贵的宝物，把一旁众人弄得面面相觑，尤其是跟随皇后多年的那几个心腹宫女们，从没见皇后这么失态过。

太妃一旁瞅着，心下便有些敲鼓，知道这个姐姐最是喜爱漂亮的女孩儿，保不住要带到宫中去教养，忙笑道：“快将馨儿放下吧，总这么托着倒也不怕累着了！”皇后才笑着放下了馨儿，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就是舍不得就放开。皇后笑对太妃道：“前次潇儿本宫要养在宫里，妹妹不愿意，这回可不能与我争了，这馨儿定要跟了我回去的，”太妃急了，也不管什么规矩，口中道：“哪里有姐姐这般的人，瞧着人家的孩子好也要抢了去，这馨儿可是我的命根子，谁也不准要了去！”一旁的黛玉瞧着这老姐俩那里为了馨儿便要吵了起来，便款款站了起来，向太妃笑道：“母妃倒也不用太急了，皇后娘娘哪里是来抢馨儿的，只不过是看着心里喜欢，才口不择言，倘若皇后娘娘真心喜欢馨儿，便让馨儿去了宫里小住几日陪伴一下娘娘倒也无妨，只是娘娘不要嫌烦便罢了。”皇后、太妃听了都心下暗赞黛玉，一方面答应了先让馨儿去宫内小住，以慰皇后寂寥，又明确表示了不同意馨儿去宫中抚养，倒是全了两个人的想法，却也不得开罪哪个人。

当日皇后便将馨儿带了回去，那馨儿倒也与皇后不认生，皇后便更加喜欢，隔三差五地便遣了人来接。太妃虽不愿意馨儿总进宫，却拗不过皇后姐姐，便每次都跟着，再后来接过去一住便是月余，太妃不好跟着也住那么久，便改了太妃又隔三差五地去宫里探望。皇上知道了也是哈哈大笑，劝说了皇后几次未果，便与了太妃一道随时随地入宫的令牌，那太妃便去得更勤了，皇后便笑太妃将宫里的门坎都踏破了，太妃此时最理直气壮，道：“把馨儿给我送回去，我便不来了。”皇上瞧着这老姐妹俩儿为了馨儿各不相让，不禁心下暗笑，便下了旨，因馨儿年纪还小，便先在北王府里抚养，待过了几年再去宫中，又命永晔认在名下，特封‘仙馨郡主’。把个永晔乐个不行，跑到一边偷笑，向皇后道：“母后瞧瞧，儿子不用争便有了这样一个仙女般的女儿呢！”皇后笑指他道：“就是认在你名下，也不能去了你的太子府，必须送到我这里来抚养。”永晔连连点头称是。

这日，黛玉正与鸳鸯二人在屋里闲话，外面丫头来报说有访客来了。黛玉道：“可是报了名来？”小丫头笑道：“是贾家麝月姨奶奶与另一个奶奶打扮的。”鸳鸯笑道：“不知是麝月带了谁过来？”黛玉也微笑道：“快请进来吧。”小丫头应了出去。

片刻，只见麝月在前，后面跟着一个穿着淡雅衣裙的女子，白皙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透着精明，不是小红却是谁来？进了门，两人上前行了大礼，黛玉忙让丫头扶了起来，又赐了坐。鸳鸯先向小红笑道：“多年未见，小红却是没有什么变化，倒还是那么精神。”小红忙笑道：“不过是整日里瞎忙乎，哪像王府这里家大业大，烦杂事多呢！”鸳鸯接过来道：“大的有大的难处，小有小的好处。”麝月也一旁笑着点头。

黛玉笑道：“倒不知你两个怎么碰在了一起？”又向麝月道：“前儿个听说苫儿可能要去外面赴任，这下还真让鸳鸯说中了，要做老爷了！”麝月笑道：“是啊，我说要跟着去，苫儿偏不让，又放心不下让我一个人住在那里，便给买了两个小丫头来陪我，王妃说说，我便是丫头出身，什么做不了的？哪里还要丫头来陪我？”黛玉微笑道：“那是苫儿的孝敬之心，你便收下罢了，倒省得他在外担心呢！”鸳鸯一旁笑道：“怎么丫头出身便不能使用丫头？这话我不爱听！”众人都被她的直率逗笑了。

麝月又想起一事来，向黛玉道：“王妃可还记得珠大奶奶的兰哥儿？”黛玉奇道：“当然记得，倒是好久没有她们的信儿了，可是有什么事儿？”麝月道：“那一日，我去了薛蝌薛二爷那里，听他言道，在王妃去扬州那一年，那兰哥儿便考中了当年乡试的第五十多名，后又被派了去河北三河去赴任，珠大奶奶也跟了去。那兰哥儿原本身子便不大好，又因日夜操劳，身子早被掏空了，不过半年竟染了病救治不及去了，不过才二十几岁，把个珠大奶奶哭得死去活来，兰哥儿媳妇不久也改了嫁走了，只留下了一个姐儿与她相依为命，好可怜见的。后被皇上得知了，感叹珠大奶奶年纪轻轻守寡不易，特封了她为四品诰命。”

黛玉、鸳鸯听了，半日无语，还是黛玉叹了口气道：“珠大嫂子就是将这仕途看得真了，想是早年没了珠大哥，心里有些个不平，便一味地逼着兰哥儿读书，比那时二舅舅对二哥哥也不差什么，虽说兰儿逐了她的愿，却将身子弄坏了，到了这个下场，想来珠大嫂子也不知自己到底要得到些什么呢？”